Whybother

人世难居（BE一发完）

阿诚，这是你离开我的，第十天。

好像你走了，一下子能和我说话的人只剩下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想你和装作我不想你。

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度漫长，如同小时候你不小心倒在地板上的糖浆，黏黏糊糊却还在缓缓流动，不知方向。换句话说，你走了，我不懂我将如何消耗时间浪费生命。

你在的时候，乐趣最多。每天变着法点菜叫你做好吃的，在你在厨房忙作一团的时候去偷吃。直到你发现做菜的食材少了一半瞪着眼看我。或者吃过饭，和你一起在沙发上看书。你特别过分，都穿着加厚的居家拖鞋了，还把脚架我身上。

全天下也是就得我这么惯着你。我一边嫌弃你脚冰一边用手帮你暖热。你还趾高气昂看着我。我挠你脚心，你就怕痒地缩回去。

很多零碎小事。但是生命这袭华袍里最美的，无非就是记忆里那些浮光掠影。

事到如今我很庆幸和你度过了那么多年。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永远都是发光的，美好的。它们现在被我重新拿出来品尝回味，但每天清晨我起床依然觉得口苦。你不在我旁边。

我那日接到组织上的电话，波澜不惊和我宣告你的死讯。我怎么信。我穿好衣服出门，我连祈祷都没祈祷。在没见到你面前，我不信的。见到你，你已经裹在白布下面。

我掀开，看到你苍白的脸。我摸着你毫无温度的脸，恍然如梦。旁边有人和我说节哀，说事情前因后果你被射杀云云。要什么前因，说的好像我从来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天似的。

那人声音我听不真切，我恍恍惚惚和他说句谢谢。回了家，我瘫坐在地上。我没有歇斯底里，我没有。我相信你不愿意看到我发疯或者大哭。但是我现在确信，就算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死，干这一行的更容易死，你也可能会死，但是我愿意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做好准备。谁愿意准备？谁有准备？

我站起来，上楼回房间。

我感到我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高兴与有精神，因为对我说来，生活已经变得没有价值、不足重视和可有可无，至少看起来是这样。①

上头给我准假三天。我一直以为你在，一直。我叫你名字无数次。阿诚，我要吃排骨汤。阿诚，我衣服拿给我。

阿诚……你没有回应我。

闲到心里发怵，我强打精神去找书看。看了几行觉得那些字根本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看到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都让我想到你。

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苏轼在《狱中寄子由二首》的诗句。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这是他狱中所作。我没有身陷囹圄，但是古人和你在某个时间感受相通，还是悲凉的感受，这不免是有些心酸的慰藉。

有时候我觉得，你能看到我。你能看到我每日味同嚼蜡每晚辗转反侧。你一定能听到我叫你名字，你一定站在空气里笑我白日做梦。

因为你，我相信有鬼魂。我还很希望你能以这种形式出现和我说话。不是我看多了志怪奇谈。我是说，阿诚，如果你真的成了鬼魂，请随意纠缠我。如果哪一天我发现家里的甜食少了一块，我一定会认为是你。

当真是疯了。我总是这样那样希望你出现。看着你棺材的时候，我都好希望你从里面跳出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这些年见识了那么多明里暗里血雨腥风，我学会对任何事情不抱幻想不抱希望。

这么说有些绝对。我有那么点美好积极的想法，那都和你有关。幻想希望大多遥不可及，但是曾经你确实我能抱的到的感触的到的温暖。

我前两天，一个一个抽屉打开，试图在那里找到一丝半点你的气息。衣柜里有你的衣服，但是没有你的体温和气味。抽屉里有你的手表，可是它们不在你手上戴着。你的气息啊，你的气息可能有的附着在我身上，可能要伴随我一辈子。

我无法摆脱我们过往的美好岁月，我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以后。

抽屉里有把手枪，我摸出来。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子弹装进去。

我把它握在手里，想也没想塞进嘴里。多简单的事情，扣下扳机，我就再也不用受这情绪煎熬，我就能去陪你。

死让所有事情变得更简单。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你的声音，听不清你说什么，但我就是知道那是你的声音。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我做这些。你肯定在某个地方骂我傻，怀抱着二十分想敲我头的冲动。

好啊。你来敲我头啊。你敲我头我就停下来

但是你不会来，因为你不在了。我讨厌给自己那么多幻想空间，我讨厌骗自己。

啪嗒，然后砰，然后可能是我倒下的声音。流血其实也有声音的吧。

我在脑子里把这些事情过了一遍。

我觉得我在悬崖边缘。

我已经一跃而下，然后就在最后的关头，有个东西伸出援手在半空抓住我，我将那个东西定义成爱。那是唯一能阻止一个人坠落的东西，那是唯一能推翻地心吸力定律的东西。②

我放下了枪。我相信如果我这么做在天堂我没有脸面见你。我爱你，你也爱我。但好像，唯物主义一点来说，我死了，我对你的感情它们就和我一道灰飞烟灭了。哦不对，感情一点都不唯物。我讨厌哲学。哲学不会让你回来。我讨厌理智。理智扯着我领子大吼大叫告诉我我不能一蹶不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阿诚，请你原谅我是个懦夫。我性格不算强硬也绝不软弱。

杀我人没有手软，搞阴谋也从不计较什么折兵损将。甚至在情事上，我永远是那个粗暴的会弄疼你的混蛋。

这是我这辈子最软弱的一次。我不能去死。我不能。我和你说了几百遍的同生共死我做不到。

阿诚，我没有为了你去自杀的胆量，但是我有因为你好好活下去的勇气。这么说真的很很可笑。我相信你也知道，活着比死容易的多。苟延残喘也是一种本事。较于那些轻生一走了之，挣扎着在这浊世活下去的人更值得我钦佩。

你肯定也要我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为了那些未完之事。

没有了你，我独活。很困难。我相信很困难，所以我继续。很困难，但我相信我能继续。

这场仗打的太久太久了。死了多少人。数不清。王天风问我，唯独你兄弟不能死吗。

能的。

我们在黑暗里做着光明的事情。甚至我害怕黎明到来的时候，没有人记得你我名字。

没有人知道我们究竟是催化剂，还是发明物，亦或只是实验里产生的一堆的没用的泡沫。我想，我们是三者都是。③

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你，生活也得继续。我还重新适应很多，重新学习很多。天知道为什么我自己泡的咖啡那么难喝。你都要把我培养成生活残废了。真可怕。

我把酒倒在地板上，过一会它会蒸发。我装作是你喝的。

装作……我无比讨厌这个词。

我装作我不爱你，我装作我不想亲吻你，我装作我不想你，我装作我没事。

这么多装作。你也给我一个装作好不好？你能不能，装作你没有死？

我真的很想给沉浸在不切实际幻想里消沉的自己一拳。

祸福都在旦夕之间。古人说祸不单行。你的离开只是一桩祸。但我又觉得是好多祸，因为我失去了好多人。给我泡茶的人，给我做早餐的人，给我写演讲稿的人……我失去了我的下属，我的战友，我的知己，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另一半的灵魂。

我羡慕“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潇洒。古人有莼鲈之思的洒脱，但不知在和我面对一个情况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能这么洒脱。莼鲈之思，舍弃官位回家就因为惦记鲈鱼莼菜。那我呢？虽说我没舍弃你，但我已经没有你了。我回家只能面对冷灶。我没得洒脱。没有一个念想的生活是很无味的。

注定今生要和你一起走过很长一段路，那些好的事情我很感激。我不会因为现在的绝望无力去进行我们如果从没遇见的假设。我坚信，没有遇到你的人生与和你度过并接受你先我而去的人生，前者更让人难以忍受。

毕竟至少，我们已经遇见过了。你没有离开我。时间或者死亡都不会把你偷走，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

我想，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在某处，以某种我想不到的方式。

人世难居，但毕竟，宇宙无垠。

我们还会相遇。你相信我，我们会的。斗转星移，时空改变着一切的序列。我们或许失散在迷宫里。但肯定有那么个转角，或者在哪个平行宇宙，我们得以重逢。只为了和你重逢，我可能得和孤独再一起生活很久。

只要能相聚，自然哪里都好。你是时光盗不走的，我的珍宝。

注释

①：来自梵高的《亲爱的提奥》。

②：来自保罗奥斯特。

③：来自艾伦·金斯堡。

写在最后：

谢谢你们看到这里。这是一篇语无伦次的BE。但你们会觉得结尾还是蛮治愈的吧。因为一时兴起写了个BE，各位宝贝儿如果真的有虐到你们那不好意思啦。我过几天会放一个甜掉牙的短篇出来。给你们一个小小的关于下一篇的提示好了。对的。

他们有一天，还会见面。在某处，以某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