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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的十诫（八）

第八条：阿诚，以后记着，找不到我了，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信任与爱这两种感情其实不能划等号。但是不能否认，当你爱一个人了，你才会去信任他。你信任一个人的时候，这里或许也有一种比较宽泛的爱在里面。

阿诚踩着家里的大梯子在书架上找书。这时候个子还不太高，所以就基本站到了梯子最高几阶。

明楼其实是觉得小孩子爬那么高不太安全，阿诚不畏高，执意要帮明楼爬梯子上找书。高层的书架许久没人碰，阿诚被灰尘呛地咳嗽了几下。明楼在底下战战兢兢扶着梯子。

阿诚拿好了书准备往下走的时候，明楼问他：“阿诚，敢不敢跳下来？”

阿诚低头看了一眼：“大哥。太高了。脚会摔痛的。”

“我接着你。你跳下来好不好？”

“不要……”

“你不信我会接着你啊？”

阿诚语塞。信任这种东西，通常不是一朝一夕建立。

在遇到明楼之前，阿诚信的既定事实屈指可数。比如，挨打的频率大概是两天一次，天气不论怎样都要起早干活，干活了能有饭吃的几率大概是三成……

明楼伸出手臂劝他：“跳嘛。我肯定接着你的。”

阿诚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上一个很信任的人，是如何对他的。真正是一个往事不堪回首。

他记得那次是年关，那女人喝醉了趴家里桌上睡觉。阿诚外面干活回来，见她睡着倒是松一口气，算是免了一顿打。他小心翼翼拿了件衣服披她身上，不想弄醒那女人。

她眯着眼睛打量他。阿诚低着头不敢说话。许是喝多了，她眼神没有往日狠毒甚至还有些迷茫。她鬼使神差摸了摸阿诚头。阿诚只当又要打他抖成一团。

她说：“桌上有糖。可以拿去吃。”

阿诚一愣，平日连正餐都吃不饱从来没妄想还有打牙祭的东西。他愣愣点头，努力想确认这不是她醉话。

第二天起来，阿诚自然惦记着女人前一天晚上说的话。阿诚回头看了三次那女人没在看自己，偷偷剥开糖纸把糖塞嘴里。对他来说这个真的太奢侈，糖在嘴里不敢大嚼，只敢慢慢嘬出甜味。

女人尚在宿醉的头疼中，看到阿诚嘴里仿佛吃着什么，一阵无名火冒起来过来撕他嘴：“你吃什么啊？啊？还不去干活？”

阿诚吓得不行，脸被她掐生疼：“你昨天说的……我可以吃糖的。”

女人抬手一巴掌：“你一个下贱的也能吃糖？给我吐出来。”

阿诚捂着发烫的脸，把嘴里糖吐了出来。他忍着眼泪，不是因为没了那糖，是他好不容易又信这女人大发慈悲对他好一次这事又变成泡影。

打那儿以后，再没信过任何人。只信自己，信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得这么苟延残喘下去。

阿诚站在梯子上想到这事，心里一阵憋闷。他知道明楼对他好，但是他就是不敢往下跳。他不想体会被人骗取信任的失望。

可是伸着手臂的这人是谁啊。是明楼啊。

阿诚小声问：“你真的会接着我吗？”

明楼点头：“会。真的会。”

明楼的眼神带着让人镇定的感觉。阿诚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

大不了摔疼了而已。对吧。

阿诚就这么直直跳下来。他脑子里闪过自己摔在地上的一万个狼狈样子。

明楼伸着手，稳稳地接住了他，把他放到地上。

明楼得意地说：“大哥没骗你吧？别人要是和你说往下跳他接着你你可以不信。我你总得信吧。”

阿诚愣愣站着，还没从刚刚的事情里反应过来。

小孩子的信任真的是又脆弱又简单。你答应接着我了，你这么做了。你答应给我买蛋糕，你买了。你答应接我放学，你出现了。那我就真的信你了。我信你会对我好。

过几天，明楼带阿诚去龙华寺的庙会。小孩子总爱新鲜物什。阿诚看着那么多吃食表演只觉得眼花缭乱。

明楼也是宠他宠的不行，各类吃食玩具，只要阿诚看着的时间超过三秒，直接冲过去买下来。他知道阿诚是很少主动要求买什么的小孩子。

阿诚不让他抱，明楼就牵着他。明楼和阿诚手上就拿着各种五香豆糖葫芦之类吃食。阿诚嘴里鼓鼓囊囊指着远处一个人特别多的地方说想去看。

明楼个子高一些，看到远处是一处表演皮影的，遂陪了阿诚去。阿诚心急就甩了明楼手往前走，在那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

想离了这儿去别处玩的时候，周围摩肩接踵，他寻不到明楼。

阿诚一下子慌了，周围多是高他许多的大人，他怯生生喊的几句大哥也埋没在这人声鼎沸里。

阿诚几乎是被人流推着往前走，被推到一个稍微开阔处。阿诚停下来觉得自己快哭了。

这儿离家远，他自己想走回去大抵问路也问不清。阿诚无助地靠着颗树坐下来。

他不知道明楼能不能找得到他。他都不知道明楼会不会来找他。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周围一片欢声笑语，他一人却害怕的不行。

明楼在另一头，见找不着阿诚也慌了，没有第二个办法，一路走一路找。

阿诚想起来，以前明楼带他和明台出去玩的时候特意嘱咐明台的，如果走丢了就别再乱跑，在原地死等他来找。

那是明楼叮嘱明台的。他不知道这句话对自己适不适用。他别无他法，只能在原地等着，

阿诚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头还埋手臂里的时候听到靠近他的脚步声。

是他吗？大哥来找自己了吗？

他抬起头发现不是，好生失望。重新低下头忍不住哭了出来。那一瞬间有多难过，感觉自己又被全世界抛弃，又变成了那个孤独的小黑屋里的小孩。

大哥，你是不是不来找阿诚了。

明楼焦灼找了半天，终于在远处看到阿诚缩在一起的小小身影，赶忙跑过去把阿诚抱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我找你好久啊，看到小孩儿眼圈红红的。他知道阿诚肯定是觉得没人要他了。

阿诚忍住了大哭的冲动说：“大哥。我以为你不来找我了。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好久。”

阿诚在热闹的人群里，孤寂地抬头多少次就是没等到明楼的身影。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真的是酷刑。这么难受无助被他轻描淡写说成等了好久。

明楼心疼的不行，开口解释说：“我也一直在找你。人真的太多了。”

“我一直没到处跑就在这里等你。”

“阿诚，以后记着，找不到我了，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也一定找得到你。”

阿诚点点头。

对于小孩子来说，找不到家里人孤独一人在那晃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重新见到家里人的时候那种情绪真的会被放大。

还好你来找我了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还好你找到我了。

人对人的信任不是一天就形成的。中间需要很多事情铺垫升华。很多小事，让我更笃定，我是可以信任你的。你永远永远不会扔下我不管。

所以从此以后，大抵阿诚之前被践踏摧毁的名为信任的感情，被明楼重新唤醒。

爱你，亦信你。

苏霍姆林斯基说，对人的热情，对人的信任，形象点说，是爱抚、温存的翅膀赖以飞翔的空气。

我也分不清楚我是因为爱你才信你，还是因为信你才爱你。不过好像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做噩梦惊醒时你就在我旁边，我去出任务你一定是在家踱着步掐着表等我还装作一副你不心焦的样子。

甚至，你乌黑的枪口对着我的那次。我觉得那一刻我不是慌张的或者怕疼的。我觉得时间回到了那个我踩在梯子上的时候。

你告诉我，你跳吧，我接着你。

我闭着眼睛向下。向下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是你牢牢圈住我的手臂。